过去都是假的，回忆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，以往的一切春天都无法复原，即使最狂乱且坚韧的爱情，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种瞬息即逝的现实，唯有孤独永恒。

——《百年孤独》

Chapter  F

杀戮与交配，是所有雄性动物的本性，这两者都能带来征服事物的快感。即使最软弱的男人，也能够从碾死蚂蚁和射在花花公子杂志照片上的行为中获得成就感。

弗斯特也不能例外，虽然人生第一发带给他很多挫折感，但是一次真正的杀戮仍算得上他人生中的亮点之一。

那是一头雄性白尾鹿，肩膀大约两尺高，看上去有两百磅。他追踪了它两个小时，在足够的耐心和苦练得来的熟练技法下，他得到了他应得的奖赏——一箭毙命。

那头鹿抬起头的瞬间，弗斯特松开弓弦，箭头穿过它的肋骨，刺穿了心脏。

大概十年前，在编辑部那群男人的怂恿下，弗斯特第一次去了猎场。在别人都选择猎枪作为武器的时候，他看中了猎场主的那把弓。

“如果你想用这个打猎还要早十年呢。”起初他的好奇换来的只是周遭人的嘲笑。但是在那把猎弓面前，其他武器都变得黯淡无光。于是他做出了这辈子也许只有一次的决定，他要去锻炼身体，直到拉得开那把弓为止。

玛丽安对此大为吃惊，她做梦也想不到这会是那个弗斯特·格雷利安会做出的选择。但是他真的这么做了，在他去猎鹿之前，就已经证明自己有成为优秀弓箭手的潜质。那段时间他完全痴迷于此，沉迷于杀戮，沉浸在获得猎物的快感之中。直到家里的冰箱逐渐塞满了他的战利品，玛丽安开始抱怨他们的晚餐只剩下兔肉和野鸡。

他们在处理那头鹿的尸体的时候，它的眼睛还睁着，弗斯特看着它，看着那双黯淡的眼睛，决定不再狩猎。

后来他埋葬了它的其他部分，只带着鹿角和鹿肉回家。他的儿子马特并未像大部分孩子那样欢呼雀跃，或是用着崇敬的目光看着他的父亲。而是皱着眉头看着那对鹿角，问弗斯特，

“你为什么要杀死他？”

为什么呢？

弗斯特无法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，他只是说，因为本能。

猎杀行为原本是为了活命才要去夺取其他东西的生命，但是这样的狩猎显然不属于这个范畴。只有少数动物才会为了取乐而猎杀，因为他们衣食无忧，也不用经历风吹雨打，他们杀戮只因是为了彰显自己的主宰地位并从中取乐。

为了征服的快感。

他给与马特的答案并没有让这个六岁的男孩儿解开内心的疑惑，“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。”弗斯特接着说，他总是这么说。

这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回答，但却是完美的借口，是愚蠢的成年人给自己的无知和无能找到的最成功的说辞。

但在这之后马特就不会再追问了，这是万能的答案，第一次的时候马特也问起过总有一天是什么时候，弗斯特的回答是，每个人都不同，到那一天你自己自然就会知道了。也许马特从此以后就在等待这一天，这个奇迹之日，到时候世间万难都会随之而解。

弗斯特的那些熟人——因为他们都没法算上是他的朋友——问起他为什么不带着儿子一起来狩猎的时候，弗斯特只是淡淡地说，他可以教授自己的儿子自己所知的一切，但绝不教他如何杀戮。马特也从未提起过这一点，他们似乎心照不宣。

虽然只有六岁，马特·格雷利安却已经显出很多和别的孩子的不同之处，他安静乖顺，几乎不给大人无故找麻烦，似乎天生就不知道任性为何物。他已经开始对比着字典翻看弗斯特书架上的读物，首先从自己喜欢的标题开始。如果看不懂，他会先观察弗斯特是否空闲，然后小心翼翼地问他的父亲能否描述书里的故事给他听。

他成熟的不像话，甚至一度让玛丽安感到恐慌。那个时候她和弗斯特的感情岌岌可危，因为她同时被父子两人冷落，在这个家中会让她感到无助和孤独。那个时期她摄影和绘画作品的内容也是灰暗冰冷的，尤其是那些照片，大量的黑白照片，几乎没有人物出现。她所拍出来的城市，乃至世界，似乎都被人类遗弃了，空旷，衰败，犹如末世。

那个时候弗斯特正在埋头写一本书，对他来说似乎世界都已经不存在了。玛丽安只是为他送上餐食和打扫房间的仆人，双人床上也几乎没再有同一时间躺过两个人。

于是玛丽安努力不呆在家里，她借口说自己有太多照片要去拍摄，却只是独自一人坐在哈德逊河边，一言不发地看着渡轮来往两岸。

在她的精神垮掉之前，她还曾自甘堕落，混迹酒吧，不醉不归。然而弗斯特对此依旧无动于衷，她说自己只是工作压力太大，而他就这么放任她不管。于是她愤怒地找来自己的前男友，却在最后一刻失去了放开自己最后底限的勇气。

因为弗斯特，终于从自我放逐中归来，带着一部杰作。

“无论如何，这部小说是为你而写的，玛丽安。”他将书稿放在自己的妻子面前，“我希望你是第一个读过它的人。”

“那么哪个角色是以我为蓝本呢？”她捏起书稿，没有目的随便翻了几页。

“整本书，整个世界，整个宇宙，都是你。”弗斯特认真而坚定的回答。

她漫不经心地翻开那叠书稿，却立刻沉迷其中。比如吃早餐的时候，或是绘画的间隙，有时候她会躺在工作室的地板上看上一个下午。而当她终于看最后一页的时候，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。

她觉得被弗斯特的情感淹没了，她几乎都忘记了它们曾是多么热烈，此时她感受到的，就如同当年他们手牵手走在基维斯特的海滩上，听到他说“嫁给我吧”时的感觉一样。她终于从自我中走出，回到之前无私包容对方的状态。她终于想起自己是如何决定要嫁给弗斯特的，想起他跟她分享自己的世界时的感觉。

弗斯特从未改变，改变的人是她自己。

他在她身边坐下，将她环入怀中，问她书写的怎样。

“你说的不对，”她将头靠在他的胸前，“这本书不只是我，还有你，有我们。”

“但，”她擦了下脸，仰起头，“更多是你。”

弗斯特什么也没说，只是低头吻了她。

“下一本会是马特吗？”后来她问。

“可我还不了解他，我们才认识没几年。”弗斯特笑着说道。

“那就写写初识，然后再写续集。往好处想，我和你也不过认识二十年。”玛丽安闭着眼睛，享受着对方的体温。

“有道理，可现在这本我还没写完。”

“我以为是开放式结局。”

“怎么会呢，我和你不过认识二十年，我们还有很长的续集。”弗斯特的声音透过他的胸腔，隆隆地传进她的耳朵。

就仿佛在那本小说中，从浩瀚宇宙的另一端传来的声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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已经很久、很久没有再写什么像样的东西，一直想写写弗斯特以前的生活——在成为知名作家之前，在命运改写之前。

但却又没时间详细写一篇故事，只能写写大纲一样的东西。

我和弗斯特一样爱着玛丽安，只是真爱转瞬即逝。

我也想知道作为父亲时的弗斯特是怎样的，励志让自己的孩子避免自己所经历的一切的弗斯特。他并不比自己的父亲要优秀，但却比他幸运，因为他有一个能够理解包容自己的儿子。

大概因为他生来就爱他吧。